March 04, 2008

純真的愛

人的成長過程中,大概都有這麼一段,收藏在內心的純真之愛。

讀 walkingice 的文章 [朱立為什麼是朱立],詼諧談論著懵懵懂懂的情愛世界,感到莞爾之際,卻也想到自身的經驗。四年前,我們走在豐原的景觀步道上,她說:
    「男女之間,像我們一樣認識這樣久,又保持純真的友誼,是不是很難?」
我傻笑不答,下午斜陽灑了一地,在她身上髮絲間穿越,隱隱的暈光,隨著淡淡的香水味,漫散開來。一旁的灌木林,揮灑著斑駁,而我,用手指輕輕撥開她額前的頭髮,問題的答案或許不是這麼重要,沈浸於這一片富饒的金黃,沐浴於一縷日光,不就如我們一般自然嗎?

初次相會,在於升高三的暑假,高中學生宿舍辦了「幹部訓練」的營隊,作為一中宿舍自治幹部副大隊長的我,很自然就跟擔任女中學生宿舍副舍長的她做了搭檔,一同籌備著大大小小的雜務。辦好一個營隊,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別是要跟完全不認識的女校幹部在極短的時間合作,對我而言,實在彆扭,不過我們竟然達成這個目標,而且效果不惡。籌備期間,多次練習行動劇、團康活動、舞步、... 等等,培養了一些默契,不過因為行程匆促,幾乎沒有駐足交談的時間。忘不了那一夜,營隊活動的第一日,來自四個學校的學弟妹紛紛報到,當天行程也順利進行,晚間排了分組的 BBQ 烤肉,她與我因為沒有帶小組,所以落得清閒,終於可以坐下來休息片刻,生火並拾起食材烤肉。

人與人的交流是如此微妙,青澀的年華,或許是那個時代的最佳詮釋。微弱的火光,在我倆的眼鏡表面成像,好似彼此心中都有股浪漫的火苗,就這麼化開來了。本來在我們對話的時候,烤肉架周圍尚有其他一中、女中的幹部,不過一會時間,就剩下她與我。不巧又遇上學校照明燈出問題,在學生宿舍後方空地烤肉的我們,不得不快速奔向宿舍,拿取緊急照明燈保持活動進行,好的設備通常要留給小隊員,所以我們這邊只有微弱照明的燈光,伴隨那飄散的火光。很難估計正值發育時期小隊員的食量,所以食材超買,她與我面對剩下許多未用,感覺浪費,堅持要一一烘烤,吃得很累,但卻又如此愉快。口無遮攔的我,大方談論政治、科學、人文等議題,她總是在對角看著我、回應對話內容、不時翻動著食材,有時猛然抬頭,可瞥見她的神情,發現彼此的目光,就趕緊躲避,只見照明燈幾乎無法使用,感覺就好像在電影院中,彼此交頭接耳對話一般,嗯,烤肉大概是門票吧。

至於說那日到底烤了多少食材呢?大概也說不上來,只記得我們一邊抱怨:「好可惜」,一邊大快朵頤,有趣的是,我們這對搭檔在各自的學校,好像也是因節儉出名的。近十年後的今天回想,不自覺就聯想起愛因斯坦為了用淺顯的文字解釋相對論,所舉的「美女與熱火爐」的比喻:
    "When you are courting a nice girl an hour seems like a second.
    When you sit on a red-hot cinder a second seems like an hour.
    That's relatinity."
「相對」決定我們的觀感,說那微弱的炭火是「熱火爐」、對面的女中學生是個「美女」,何嘗不可呢?此等天南地北的對話,讓時間飄逝極快,竟然,就到了小隊員該盥洗休息的時間,而我們還浸淫在烤肉的樂趣中,才開始有了些體驗。

小隊員拖著疲憊身軀休息時,營隊籌備人員開了檢討會議,並熬夜張羅第二日行程的細節,隔日又在半夢半醒時,跑流程、趕著處理瑣事。負責拍照與出納的我,雖然不是很重要,似乎也閒不下,終於在結訓日前一夜的舞會中,稍微可以休息。跌破許多人眼鏡,平日充斥油膩的學生餐廳,竟然在我們這群學生幹部奮力的清理下,佈置成美侖美奐的舞廳,光彩奪目的霓虹,至今難忘。沒什麼運動細胞的我,自然對舞蹈興趣缺缺,不過還是得豁出去,找落單或羞怯的高中小男生、小女生跳舞,用一貫雅稱「簡化版的華爾茲」舞步,其實就是「方塊舞」,整晚就靠著這一招半式度過。嗯,我也邀了我的搭檔,慢舞的節奏是如此平緩,忽近忽遠的舞步,彷彿訴說這偶然的緣份,相逢何其匆匆呢?

習慣作於接受者的我,在結訓日的最後一個活動,也就是工作人員真情流露的時間,難以控制情緒,我到那個時候才發現,「付出」竟是如此的美好,儘管我們對於這過程是如此的羞澀,「施比受有福」,其言不假,那時,她遞上面紙,看著我、聆聽著我,淚光中閃爍著,那靈性的真情,或許,這開啟了純真的愛。

營隊結束後,結交了許多新朋友,一中學生宿舍幹部的感情也更融洽,但嚴峻的考驗正等著我們。那時候中一中的學生宿舍寢室僅有不太會動的風扇,又得在狹小的空間擠上四到六個學生,中部悶熱的空氣可見一斑。而,向來在榮譽榜上都可見名的我,竟然也開始嚐到苦頭,以前絕對不是我程度好,而是學校太多謙沖的同學禮讓,所以才僥倖有不惡的成績,現在,這些同學都覺醒了,挑燈夜戰在所難免。或許是心境無法調適,我總在夜讀的寂靜中,感到幾分惶恐,每每這種壓迫襲身時,我拿書信紙,訴諸於紙上,封口,寄給遠方的她,那時她搬回位於豐原的家。魚雁往返的信件,很快就塞滿了抽屜,而學生宿舍的信件領取櫃台總會有我的信件,結束一日煩悶的課程,走回宿舍領取信件的我,嘴角則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高中的住校生涯,幾乎一日 22 小時都待在學校,而宿舍、圖書館、教室、網球場、操場,這些我常走過的地方,保留著我的汗水與淚水。每日明亮的曙光映入寢室,睡眼惺忪的我,下意識捲縮身軀,著衣到樓下點名廣場進行早點名,仿軍事化的管理,身為室長,喊了一聲:「二樓七室全到」。走回寢室補眠,稍後在宿舍關大門前,收拾個人物品,走向教室。買早餐,準備早自習,身為班長,見老師進教室喊了一聲:「起立」,然後就過了八小時。下課,走到外頭買便當,不然就去學生餐廳,用餐後盥洗或者打球,稍後在宿舍晚自習,讀累了就睡、睡醒了就唸書,覺得寢室不安靜的話,就爬到宿舍頂樓唸書,念煩了就跟同學打牌、聊天... 這種機械性的生活,一直佔了很大的比重,不過她的出現,給予了新的轉機。

從某個時間點開始,我不再規律寫日記,但透過信紙,間接紀錄了自己的許多事,諸如思念初次見面的悸動、對考試的得失心、參加校際競賽、討論彼此的家庭背景等等,有時候還會用英文書寫,洋洋灑灑幾張信紙,順便要求自己對英文寫作的能力。吝惜購買信紙,也不知道信紙款式是否合宜的我,總是直接拿筆記紙書寫,而筆記紙又很方便夾在參考書籍中。長夜中,搖著筆桿,隨著季節的更迭,信紙竟成了見證這過程的年輪,一日復一日地累積著。我們談及著生涯規劃、讀書心得、畢業旅行、升學壓力,也相互勉勵,就如之前的 blog 文章 [生活就像洋蔥] 提過寄予我的信件中,裡面包含她自己做的軟木卡片,隨身攜帶多年,至今字跡可識的寫著:
    人生一定要有理想,為了追求目標,受點苦算什麼?
    當然你必需要有強大的決心及今生非完成不可的慾望,
    才有接受沮喪的能力。
卡片下方的「共勉之」字樣,好多次浮現於心,好似大腦皮質中無法抑制的呼喊。就這樣,看似平淡無奇的高中生涯,卻蘊藏著酸甜苦澀的記憶,入夢前反覆閱讀她捎來的訊息與祝福,簡陋的寢室與充滿坑坑洞洞的老舊床板無法阻止我對於這華樣歲月的幸福感受,而當漣漪般蕩漾的夢逐漸收攏,外頭炫目的光暈,則讓我精神抖擻的起床,每一日都是嶄新的,滿心歡喜的迎接。

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有一則:
    Sonnet CXLVIII

    O me! what eyes hath love put in my head,
    Which hath no correspondence with true sight!
    Or, if they have, where is my judgment fled,
    That censures falsely what they see aright?
    If that be fair whereon my false eyes dote,
    What means the world to say it is not so?
    If it be not, then love doth well denote
    Love's eye is not so true as all men's: no,
    How can it be? O how can Love's eye be true,
    That is so vexed with watching and with tears?
    No marvel then though I mistake my view;
    The sun itself sees not till heaven clears.
    O cunning Love! with tears thou keep'st me blind,
    Lest eyes well-seeing thy foul faults should find.
顯然,「王子與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這種型態不適合我們,而且那也是種悲哀,喪失對抗環境的本能,作為動物界的「高等品種」,卻沒有這個動物生來即具有的能力,對造物者來說,豈非開了最好的玩笑?佩脫拉克說:「我自己是凡人,我只求凡人的幸福」,具體的詮釋就是在意志與親情、友情的支持下,克服接踵而來的困難,最終,享受褪去苦澀外皮的甜美果實,那才是真的幸福,不是嗎?莎士比亞的詩作是這樣沈重的刻劃呀。

思念一個人,心頭總有種感覺,希冀將每個細節、縈繞於心的觸動,都轉化為呢喃細語,在耳畔繚繞不止,又是多麼想譜成詩篇,轉換為雋永的歌曲旋律,無論置身何處,就旁若無人低吟著、品味著,甚至,緊緊抓住這瞬間的悸動,祈求成為永恆,感覺是如此強烈,以至於擔憂筆桿無法負荷。中間歷經許多變化,逐漸往心靈深處沉澱,隨著年歲著增長,醞釀為彼此更高層次的祝福與關愛。

難以表達這種心境的轉變,或許就用莎士比亞的話來解釋:
    "Then must you speak
    Of One that lov'd not wisely but too well."

    –From Othello (V, ii, 343-344)
唉,好個「愛的不智但又愛得太深」,或許,不是我們愛孤獨,而是更愛翱翔,此等不智的愛,也可能成為羈絆。孤獨總是悄悄地走入我們的生命,或渴望擁有自我,或企盼溫暖,《咆哮山莊》女主角愛蜜莉.勃朗特就說:「愛情未必總是幸福的,相愛的人也未必總會彼此善待」,過度的情緒化與愛戀,是一柄雙刃劍,每當刺傷對方時,其實就深深刺痛自我,而且難以抽身,這純真的愛避開了窘境,讓我亙古彌新地珍惜,保有愛的純粹,又免去了那些枷鎖與遷就,或者就如 Purple 所說:
    「這世界上的人們,其實都很孤單。這無關身邊有沒有另一個人,而是你心裡,有沒有這樣愛著一個人,有沒有存著希望。大部分的時間裡,似乎所有人都活在不被別人所瞭解的孤獨裡,就像我看過的一個廣告,大家都坐在自己的透明泡泡裡,在這世界上飄呀飄。愛與被愛,就像童話世界一樣,遙不可及。」
多數時間,彼此是遙不可及,卻往往能在若干日子相會,形同邂逅,每個終結,又將會是另一個值得期待的開始,我天真地幻想,兩條線會在瞬間有所交集,這也就夠了。

去年年底,她被診斷罹患某種慢性病,心頭彷彿有股被撕碎的感覺,這麼好的女生,為何三番兩次受命運的擺佈呢?脈脈溫情無從寄託,好似宋.陸游《卜算子》所及:「零落成泥輾作塵,只有相如故」,遠在他方的我,在寒冬中曝露出人性的脆弱,我,期待著溫暖,眷顧著她。今年暑期,就是我們相識的十週年了,謹此感念這美好的一切,也誠摯祝福她,友誼與純真的愛將得長存。

群 於台北內湖
由 jserv 發表於 March 4, 2008 11:5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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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幾段好令人害羞喔!XDXD

lexical 發表於 March 5, 2008 09:33 AM

祝福她,可以早日康復。

Rifur 發表於 March 5, 2008 10:09 AM

Bless!

Solrex 發表於 March 5, 2008 10:49 AM

本來以為你回憶故舊是因為她要結婚了,原來是她生病了啊。

PowerOp 發表於 March 5, 2008 02:12 PM

祝福她,可以早日康復。

華華 發表於 March 6, 2008 06:1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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